凡是爱好花木的人,总想经常有花可看,尤其是供在案头,可以朝夕坐对,而使一室之内,也增加了生气。供在案头的,当然最好是盆栽和盆景;如果条件不够,或佳品难得,那么有了瓶供,也可以过过花瘾。
对于瓶供的爱好,古已有之,如宋代诗人张道洽《瓶梅》云:寒水一瓶春数枝,清香不减小溪时。横斜竹底无人见,莫与微云淡月知。
徐献可《书斋》云:十日书斋九日扃,春晴何处不闲行。瓶花落尽无人管,留得残枝叶自生。
方回惜《砚中花》云:花担移来绵锈丛,小窗瓶水浸春风。朝来不忍轻磨墨,研落香粘数点红。
这与我的情况恰相同,紫罗兰庵南窗下的书桌上,四时不断地供着一瓶花,瓶下恰有一方端砚,花瓣往往落在砚上,我也往往不忍磨墨,生怕玷污了它,足见惜花人的心理,是约略相同的。
说到夏天的瓶供,我是与盆供并重的。从园子里的细种莲花开放之后,就陆续采来供在爱莲堂中央的桌子上,如洒金、层台、大绿、粉千叶等,都是难得的名种。我轮替地用一只古铜大圆瓶、一只雍正黄瓷大胆瓶和一只紫红窑变的扁方瓶来插供,以花的颜色来配瓶的颜色,务求其调和悦目。单单插了莲花还不够,更要采三片小样的莲叶来搭配着,花二朵或三朵,配上了三片叶子,插得有高有低,有直有斜,必须像画家笔下画出来的一样。倘有一朵花先谢了,剩下一只小莲蓬,仍然留在瓶里,再去采一朵半开的花来补缺,这样要继续插供到细种莲花全部开完后为止。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,我把这一瓶高花大叶的莲花,用树根几或红木几高供中央,总算不辜负了“爱莲堂”这块老招牌;而上面挂着的,恰又是林伯希老画师所画的一幅《爱莲图》,更觉相映成趣。
除一瓶供的莲花之外,还有瓶供的菖兰。菖兰的色彩是多种多样的,有白、红、淡黄、深黄、洒金、茄紫诸色;而我园中一种深紫而有绒光的,更为富丽。我也将花与瓶的颜色互相配合,互相衬托。花以三枝、五枝或七枝为规律,再插上几片叶,高低疏密,都须插得适当,看上去自有画意。有时瓶用得腻了,便改用一只明代欧瓷的长方形小型水盘,插上三五枝小样的菖兰,衬以绿叶,配上大小拳石两块,更觉幽雅入画了。
我爱用水盘插花,觉得比用瓶来插花,更有趣味。除了菖兰,无论大丽、月季、蜀葵等,都是夏天常见的,都可用水盘来插;不过叶子也需要,再用拳石或书带草来一衬托,那是更富于诗情画意了。爱莲堂里有一只长方形的白石大水盘,下有红木几座,落地安放着。我盘的右边竖了一块二尺高的英石奇峰,像个独秀峰模样,盘中盛满了水,散满了碧绿的小浮萍。清早到园子里,采了大石缸中刚开放的大红色睡莲二三朵,和小样的莲叶三五张,回来放在水盘里,就好像把一个小小的莲塘,搬到屋子里来,徘徊观赏,真的是“心上莲花朵朵开”了。每天傍晚,只要把闭拢了的花朵撩起来,放在露天的浅水盆中过夜,明天早上,花依然开放,依然放到水盘里。天天这样做,可以持续三四天。
本文选自《四季经典美文》。周瘦鹃(1895?1968),中国现代作家、盆景艺术家。作者写他如何用夏天的花朵装点自己的雅室,写得富有情趣,给人一种亲切、清新、幽雅的感觉。